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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elinda + Wilhelm

薰子Anie

蒼穹

 

    貝琳達眼中的天空,一片湛藍。

 

  今日的天氣十分晴朗,雲層稀薄、視野良好,嘉雷翁的龐大身形翱翔在乾淨清澈的藍空下,滾動氣流激起陣陣強風,讓原本盤旋周遭的鳥群都與之保持距離。

 

  貝琳達的白色披風被吹湧得獵獵作響,她佇立在槳舵區塊,整艘戰艦的制高點,只有舵手與指揮官才能滯留的核心,眼簾一垂,底下船板的分毫舉動便能全數納入視野中。

 

  這樣的景色,使她衷心熱愛著身居高處。

 

  冷風撲面的刺痛讓貝琳達瞇起雙眸,這時的她,看來就像是名溫柔婉約的女性,豐腴婀娜的身段、長髮披肩進而聯想到的嬌小柔弱,純白軍服在漆黑大兵壓境下格外顯眼,乍似初春即將融盡的細雪,沒有一絲屬於沙場的氣息。

 

  啊,那些漆黑不僅於此。

 

  橫越船軌,黃土沙塵上萬頭鑽動,眾多黑點聚集於號稱難攻不落的永恆要塞,從邊緣的零落散亂到中央的人稠密集,將佇立孤地的堡壘包圍得水泄不通,位於邊境的戰略城市寸草不生,一片光裸難堪的土灰城廓──像是一塊令人反胃的糕點,貝琳達不合時宜地想,堅硬、乾燥且充斥了時間的惡臭霉氣,而那些來自敵方的軍隊人群,就像是一把一把渺小無力的螻蟻,堆疊密集保衛著這倒盡胃口的死物,宛若珍寶溫柔呵護、誓死如歸。

 

  這樣的景色總是令人想出手破壞。

 

  胸口泛起隱隱躁動的疼痛,貝琳達伸手撫摸精緻光滑的船舵──要是這艘船能夠再飛得更加迅速就好了,真想快一點到那個地方,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些不自量力的人們,然後伸出手來輕輕一折,將他們全部、全部都……

 

  就像記憶中那隻四肢扭曲的蝴蝶一樣。

 

 

  今天的天氣很好。

 

  沒有會帶來沉重濕氣的雨水、沒有厚雲,在廣闊天空注視下一切都會無所遁形,彼此的衝突將沒有折衷地互相傳遞,只消輕輕一碰便是深入骨髓的疼痛難耐。

 

  只要沒有了那些阻礙的因素,就能清楚地看見更多死亡了吧?

  

  給予恐懼,回歸死的寂靜,最後的最後,大家都會變成一樣的東西了。

 

  餘光一撇,貝琳達停下敲擊船舵的指節,地面各色參雜的人群裡,似乎正有一個人抬頭望向天空──他正捕捉這艘巨大的戰艦嗎?那個穿著海藍軍服的男人,騎著機械馬匹跟隨於隆茲布魯的黑太子身後,眉頭深蹙,能與僵硬四肢匹敵的生硬臉龐,似乎比在場的任何兵官都還要更加緊繃。

 

  他有著一抹橘棕帶紅的頭髮。

 

  在這樣塵土瀰漫的光景裡,原本平凡的髮色,此刻看來格外引人注意──真是漂亮的顏色,一眼掠過,不經意地發現,帶著令人牽掛的餘韻,貝琳達可能會忘記這個男人的五官,但是那抹橘棕,將如過水漣漪斷斷續續地停駐腦海。

 

  要是可以再更加鮮艷就好了。

  

  「等等就來幫他染上血的顏色吧。」

  女將軍開心地笑著,聲音清脆。

 

  這是她下令砲擊前的最後一句話語。

 

 

  終於重新看見了刺眼的陽光。

 

  冷冽空氣進入肺腑的刺癢,加上細胞活話帶來的劇痛,讓威廉總是繃緊的五官更加扭曲猙獰,伸手揮開擋在眼前的斷肢殘骸,濃稠的血液灑落在他破損殘缺的衣裝上,軍人顫抖著膝蓋從一片狼藉中緩緩站起,環視周遭,一片血肉模糊的屍骸堆疊,在撕裂傷口間閃爍反光的冰晶點點,全是源於同行的另一人之手,古朗德利尼亞帝國的死亡將軍,如今則是他話不投機的同伴──撿起被拋得老遠的軍刀,收入腰間,威廉往前走去,抬頭看向映入眼簾的制高點。

 

  那裡總是可以找到罪魁禍首的蹤跡。

 

  白色身影幾乎要與冰天雪地融為一體,披風飄揚掀起了貝琳達軍服包裹下優雅美麗的豐盈體態,鑲嵌骷髏的長杖垂落地面,來自帝國的女將軍收起方才近要讓人窒息的殺意,帶著安詳的面容,嘴角勾起柔和笑意,瞇起雙眸看向被漫天飛雪覆蓋的灰暗天空。

 

  她真不像個軍人。

  但卻比任何沙場子民都要更加熟練地降臨死亡。

 

  似乎注意到了威廉的視線,貝琳達垂首俯視,將一直輕攏握拳的手指逐一攤開,幾縷斷裂黑影在白色手套上奪目得刺眼難耐,她等待威廉走近,然後將掌心緩緩朝下。

 

  威廉伸手接住那些撫過臉頰的殘渣。

 

  是一隻早已失去生息的蝴蝶。

 

  「漂亮嗎?」貝琳達愉快地詢問:「很適合你的頭髮,雖然遠比不上鮮血。」

 

  「妳……!」

 

  滯悶的怒火油然而生,握緊手中遺骸,威廉欲要反駁,但在看見貝琳達逐漸加深的滿面笑容時,又挫折得無法吐露任何言語。

 

  這個女人出手殘酷無比。

  但此刻卻又笑得像個正值年華的青春少女。

 

  鬱悶的煩躁充斥在威廉呼吸急促的胸口間。

 

 

  「回去了,威廉。」

 

  衣擺一陣拉扯,威廉恍然回神,遠離戰鬥的聖女之子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,齊邊瀏海下的赤紅眼瞳直盯盯地深刻凝望,就像軍人臉上沾染了什麼明顯污漬一樣。

 

  他忍不住再次抹過臉側,蝴蝶屍骸掉落的感覺,似乎還未遠離散去。

 

  「怎麼了?」聖女之子開口詢問。

 

  「不、我沒事,引導者,貝琳達她……」

 

  下意識地撇向高處,除了落葉凋盡的乾枯樹枝外,淒涼得沒有其餘身影。

 

  「在這裡呢。」

 

  貝琳達的聲音傳進耳畔,帶著溫柔甜美的語氣。

 

  「走囉,隆茲布魯的大隊長。」

 

  率先轉身離去,貝琳達的背影像是被雪花覆蓋一般地於盡頭消失,臨走前她笑得喜悅,清脆有如鈴鐺作響──有種熟悉的感覺,荒唐想法自威廉五味雜陳的思緒間竄起,他似乎曾經聽過,在那煙硝瀰漫的托雷依德要塞中,從遠方高處傳遞而來的幻覺。

 

  彎腰將引導者抱進懷中,威廉收攏了軍衣外套,抬頭一看,落雪已近停歇。

 

  一片純粹乾淨的湛藍天空。

 

 

 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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